龙邪是在床铺的接连不断地剧烈震动中醒来的。
所以他一睁眼就看见了穿着一袭粉红睡裙,梳着羊角辫,在床上蹦蹦跳跳的小丫头。
小丫头一边蹦蹦跳跳,一边还奶声奶气的念叨着“起床啦,起床啦。”
龙邪猛然起身,趁小姑娘不注意,一把把小姑娘揽入怀中,用长着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小姑娘的小脸。
接着,就被小姑娘一脸嫌弃的推开。
屋外,传来白粥甜糯的美好香气。
“大懒虫,还不起床,赤花阿姨都快要把早饭做好了。”
小姑娘老气横秋的指责龙邪。
“行,马上就起来,你先出去帮赤花阿姨端碗拿筷好不好啊。”
龙邪对着小姑娘眨了眨眼,低声笑道:“晚上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甜食。”
小姑娘的眼睛微微发亮,“真的?”
“那肯定啊。”
小姑娘欢呼一声,从床上跳下,光着脚丫,一溜烟的就窜进了厨房。
坐在床上的龙邪尽情伸了个懒腰。
窗外有鸟雀立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
嗯,不错,是个适合杀人的好天气。
他如此想到。
龙邪家的早饭很简单,却很温馨,一碗白粥,一碟泡菜,两个荷包蛋,还有两屉包子,一小碟红油,这就算是齐活了。
当然,这都是出自赤花之手。
不是龙邪不会做饭,他自己以前也经常自己做饭给自己吃。只不过自从赤花见识过一次他做的饭后,就坚决反对把那种东西喂给小姑娘吃,并义无反顾的承担起了龙邪家一天三顿饭的重任。
一男一女一小孩,围绕餐桌而坐,正如人间世俗中的一家三口。
看着已经快有自己齐腰高的小姑娘,龙邪有些微微发愁,这样下去,恐怕不出两年,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就会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这样匪夷所思的生长速度,自然是不能送往一般的学校的,不然几乎是必定露馅。但是作为一个成长于普通家庭的正常人,龙邪又觉得孩子不上学总有那么些不对劲。
龙邪出神地看着呼哧呼哧大口喝着白粥的小姑娘,哑然失笑,算了,等芷沅再长大一些,去趟书院给先生说说情,问题不大。
看到他出神傻笑的模样,赤花不由得掩嘴轻笑道:“君上?”
“没事。”龙邪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的粥碗,便将碗递给赤花,笑道:“味道太好了,麻烦再来一碗。”
赤花接过碗,笑答道:“是。”
每一个做饭的厨子,不管是专业的还是临时的,都没有比起食客诚心实意的称赞食物味道来,还能更加开心的事了。
赤花一边从粥碗中打起洁白如雪水的白粥,一边暗自开心。
没白跟婆婆学了这么多年各种手艺。
龙宫蚌女,历代身为宫中女官之首,除开忠诚之外,还尤其擅长于各种内务女工,上到举办大型的饮宴,下到一顿精致的饭食,清洁打扫,刺绣女红,皆能办的妥妥当当的,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居家好帮手。
龙邪看着赤花即使穿着宽松居家服也难掩其下美好曲线的窈窕身影。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到现在为止,赤花还没出过监察院,吃喝都在这里,此前也只与海中妖族有些不深的交流,如果以后要是去人间一趟,身上没钱怎么办。
龙邪有些尴尬,不行,得去找少昊添笔工资,不然岂不是对不住别人。
监察院的工资有两笔,一笔带着人间铜臭味的金钱,同时还有一笔对修行有所裨益的修炼资源。
包括且不限于各种丹药,不同年份的天材地宝,许多妖兽的精血内丹等等好东西。
至于这些东西哪儿来的嘛,我只能说懂的都懂,不懂那也没办法。
只是几个呼吸间,龙邪的思绪就抛飞到九霄云外。
以至于赤花将粥碗递给他,他也只是下意识的接过。
龙邪放下粥碗,开口问道:“赤花,你身上还有余钱吗?”
这话一开口,一般都是借钱的前奏。
赤花有些惊讶,笑答道:“还有些积蓄,君上有急用?”
身为监察院一司座主,无论如何缺钱还是不至于的,所以赤花只能想到龙邪可能是突然之间有急事。
山上仙家,向来以大神通使天地灵气凝结之物为通行货币,形如晶体,或金黄,或赤红,或洁白,颜色不一而足,称之为五谷钱。
海中生活这么些年,赤花倒也存了点积蓄。
龙邪有些尴尬,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五谷钱,是行走人间用到的那种纸币。”
赤花歉然道:“以前奴婢久居海中,极少上岸,这种钱只是瞧见过,倒是没有搜集一二。”
“行吧,这倒是我的疏忽了。”
龙邪端起粥碗,对着赤花笑道:“想要行走人间,没钱可不行,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呐,我待会儿与他们打声招呼,每个月记得可以在人间司内务部领一份工资,日后还有许多麻烦你的地方。”
赤花今天这是第二次惊讶了,接着,便有些感动。
这笔工资不仅仅意味着每个月多出一笔钱粮支出,更意味着,从今天开始,她终于真真正正的,被监察院这个由集体构成的庞然大物所接纳。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配的上这里。
她不想以后让龙邪和小姑娘伤心。
于是,蚌女下定决心开口道:“君上,我想入山海司。”
龙邪抬起头,惊讶的仿佛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女子,开口问道:“你确定?那可是要进尸山血海走上一遭的。”
他欲言又止。
里面会很苦,苦不堪言。
女子重重点头。
龙邪看着坚决的女子,高声笑道:“行,本座这趟回来,就让常行为你开一次尸山血海。”
赤花感激道:“谢君上。”
龙邪调笑道:“先别谢我,我怕到时候你从里面出来,会忍不住想骂我。记着,过不了没关系,不要硬撑,不要受伤,不要想不过,平平安安的出来。”
说到最后,龙邪认真叮嘱的言语中,竟然流露出一丝难得的关心。
明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关心,赤花心中却莫名涌出一阵暖流,让她整个身子都感觉暖洋洋的。
女子很开心。
当龙邪从楼上出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从一楼升起的袅袅热气。
白色的热气升起极高,给秋末的寒风中平添了几分暖意。
一楼的巨大餐桌上,支起了一个巨大的铜火锅,旁边摆放着一盘又一盘鲜红的羊肉切片。桌上还有几碟翠绿的小白菜,和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的豆腐乳。
张怕在以新酿的梅子酒给刚出锅的清蒸鱼去腥。
常行伸手于锅底,有橘红火焰从他掌心燃起,不断灼烧铜锅,只消一小会儿,铜锅里便响起水烧开的咕嘟咕嘟声。
秦濛满脸无奈在厨房里切着羊肉,她刀工极好,切好的羊肉落入碟盘中,片片薄如蝉翼。
崔冥在为几人冰镇酸奶,楚歌正在往铜火锅中倾倒飘香四溢的高汤。
洛溪被司幽意支使着搬来两箱啤酒,轻轻拭去额头渗出的浅浅一层薄汗。
左长安在厨房里忙碌,宁师在给他打下手,他们面前的石锅中,不断溢出海鲜的清香。
一个戴着眼镜,温文尔雅的青年在和少昊在一起来回摆放杯盘,不远处的烤箱旁,温如玉和元浮屠正合力抬出一个刚烤出来,还热气腾腾的抹茶蛋糕。
齐澪坐在椅子上,闻着香味,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有些焦躁。
君上怎么还不出来啊。
这帮家伙,大早上的吃火锅。龙邪咬咬牙,暗自诅咒道。
涮羊肉必被噎住。
赤花站在旁边,小心道:“要不咱们明天早上也吃这个?”
龙邪哭笑不得。
“咱们不学他们,不健康,芷沅现在也不太适合吃这些血腥气重的东西。”
这句话里面,前半句言不由衷,后半句勉强真心实意。
赤花了然的点点头。
“起来了。”张怕向龙邪招手道:“吃了没,下来一起?”
龙邪虚眼看着他,奇怪道:“我怀疑你们是明知我今天有工作,特地过来气我的。”
少昊义正言辞的指责他道:“那哪能啊,你能不能心思善良点,不要那么龌龊,老是把我想象成一个卑鄙小人。”
他话音刚落,常行立马揭穿道:“就是他出的主意。”
刚刚切完羊肉洗完手的秦濛忍不住捂住了脸,有些共感性羞耻的同时,还在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众人轰然大笑。
小姑娘牵着龙邪的手,陶醉地闻着羊肉的香气,接着又看了一眼自己鼓鼓囊囊的小肚子,有些泄气。
龙的饭量是有极限的。
齐澪勉强冲着龙邪笑了笑,眼中流露出求助的目光。
旁边的崔冥递来一盒刚刚冰好的酸奶。
一筷滚烫的涮羊肉下肚,再喝一口冰镇的老酸奶,可谓是人间极致般的享受。
齐澪看着酸奶,眼中光芒明灭不定,挣扎不休。
龙邪已经走到楼下,见到这一幕,便上前拍了拍齐澪的肩膀,笑道:“别看了,带上,咱们今天还有工作呢。”
他又看向周围这些卑鄙小人,恨恨道:“你们都不用上班的吗?”
楚歌笑道:“巧了,今日恰好无事。”
常行手中火焰未灭,当即附和道:“俺也一样。”
司幽意戴着手套,手持塑料刀,切下一小块喷香的抹茶蛋糕,递给正在用眼睛挨个品尝美食的小姑娘,笑道:“尝尝,阿姨亲自烤的,适量吃一点甜食还能有助于变聪明哦。”
小姑娘喜滋滋的接过蛋糕,马上就在已经蹲下身来的司幽意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司幽意如愿以偿。
龙邪和赤花对视一眼,多多少少都有点无奈。
这也太好骗了。
龙邪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叹息道:“放在以前,我是绝对不信一支棒棒糖就能骗走小孩子的。”
现在就有些不确定了。
少昊笑道:“咱侄女就这样才好,要是天天那么多心思,反倒会影响心境。”
龙邪笑问道:“我去工作,你就搁这儿偷懒?不跟我一起走一趟?”
“不去。”少昊摇头道:“饭都没吃,没力气。”
龙邪气笑道:“你是哪个年代穿越过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啊。”
少昊奇怪道:“咱们不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
龙邪竖起大拇指,笑道:“属实阴阳怪气。”
“跟你学的。”
“走了。”龙邪摆摆手,领着装作一个不小心,神不知鬼不觉收起那盒酸奶,还有些依依不舍的齐澪向大门走去。
在他身后,少昊笑道:“晚上喝酒。”
“成。”有人笑答。
门外,一脸笑意的黑衣青年正在等候。
他怕进去会被灌酒。
青丘一事的卷宗,少昊看过,这趟差事,会很不好受。
毕竟人非草木,若是有的选,谁愿意去做那棒打鸳鸯,上门杀人的恶徒。可是有的时候,规矩就是规矩,道理就是道理,天然与那人情味背道而驰。
违反第二律令,不是白紫的取死之道,甚至明知故犯也不是,哪怕她从头到尾,跟监察院说一句实话,她都不会死。
大不了,允许那个与青丘牵扯极深的凡人修行便是,占一个青丘今年的名额,此事又不是没有先例。
她为什么会死?为什么非死不可?
她死于违反律令之后,对监察院的无视。
她死于监察院上门警告之后,依然我行我素的傲慢。
她死于欺骗。
有些事情,就是一座雷池,越过那条线,就会死人。
所以龙邪才会问少昊,要不要一起来。
两个人,会轻松些。
所以少昊才会叫龙邪晚上一起喝酒。
自古一醉解千愁。
一座还算高档的小区内,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有大批大批的便衣警察在悄无声息的疏散小区内其他与此事无关的路人民众。
天光大亮而大日尚未升起之时,整座小区内,除了依旧相拥而眠,沉醉于梦乡之中的两人之外,已然是空无一人。
先是连绵不断,好似那天上神仙流光华彩落入人间一般的各色流光在几栋高楼间穿梭极快,一闪即逝。
再有那一座高山大岳厚重虚影高悬天空,其山山体黝黑,有七条道路不同,却各自直达山巅的山道,每一处山道的尽头,均是一座幽深的殿堂。
山上第一殿中,有金光大放。
无数条金色光线从中绽开,犹如一片金色云雨,淅淅沥沥,从天而降,融入此地山根水汽间。
天地之间,那光线汇聚处,低沉轰鸣不绝于耳,犹如一座沸腾不已的金色雷池。
一座犹如山水牢笼,甚至可以隔绝天机的小天地彻底将此处笼罩其中。
名副其实的与世隔绝。
三道黑衣人影,依次踏入小天地。
一道拄着拐杖的纤弱身影,和随同她来的数位青衣妇人,紧随其后。
山海司,到了;青丘,也到了。
屋中卧室内,林平臂弯间,狐女骤然睁眼。